母亲说:“婚姻也是一场漫长的修行。”只不过有人参透,有人顿悟,有人愚痴。 [1] 我从来没有从母亲的嘴里听到过爱。 母亲爱过父亲吗?我不得而知。在我的印象里,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其实不长。那是我读小学的那几年,大概在三年级到六年级之间。那时我们还和爷爷奶奶住一块。父母关系不好主要也是因为爷爷奶奶。我奶奶的性格要强,什么都想管,我父亲又是典型的孝子,不敢违逆奶奶半分,所以回回都是让我母亲受憋屈。虽然当时我还小,却也能看得懂几分。他们几乎天天吵天天闹,一点小事都可以闹得不可开交。每次我放学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听到隔壁传来的争执与骂声,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作业本上。我甚至还离家出走过好几次,也没能让他们的关系缓和半分。 我对我奶奶有意见是因为另外一件事。有一天周末,父母不在家。 奶奶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:“你母亲有外遇。” “你别乱说。”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。 “我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勾搭来着。” “你怎么就知道是勾搭?” “我看到你母亲说笑着还拉着他的手。” 我想象着奶奶描述的画面,一股厌恶之情油然而生,同时我也对奶奶产生了偏见,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已过知天命年龄的妇人,竟还会如此爱嚼舌根。而且是不分场合不分人的瞎掺和。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,这条道理在某些婆媳之间好像是讲不通的。奶奶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意倒是达到了,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我看母亲都是戴着有色眼镜,不过这不是严重的,严重的是我父亲知道此事后和母亲吵到干了一架。是的,父亲对母亲动手了。母亲躺在床上,鼻青脸肿的,面无表情。父亲坐在客房里沉默不语。我靠在客房门外,看着父亲的背影,并不结实宽厚的背却背负了太多太多。 “你是不是很恨我?”他对我说。 我站在门口使劲撕扯着衣服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两行泪从父亲眼里滑落。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哭,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,捧着脸哭到身子也跟着抽搐,是有多辛苦,才能活成这般地步。 第二天,我把一封信悄悄地放到母亲的枕头下面。 妈妈: 你和爸爸离婚吧。我不会怨你,真的。你走吧,离开吧。你们都各自解脱。 [2] 然而母亲并没有离开。她仍旧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。父亲工作调动之后就常年不在家。夫妻两人基本上算是过上了分居两地的生活。 我上高中的时候,母亲变卖掉了她所有的金银首饰,在一家老院里租了一套小房子,离开爷爷奶奶,带着我单独出来过日子。那是个只有公共厕所的大杂院,大多住着到城里来务工的农民。我们住的小房子,没有客厅也没有厨房,没有任何电器设备,母亲就和别人一样在屋外面搭起灶台生火做饭。夏天的时候,母亲端一盆水去到公共盥洗室简单地冲个凉,母亲以前是一个多骄傲而追求生活品质的人啊,彼时却能忍受着隔壁的公共厕所里时常传来的臭气。睡到大半夜,我总是能听到楼上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带陌生男人回家的声音,高跟鞋踩在楼梯上铿锵铿锵,每一声都好像踩在我和母亲的尊严之上。我们就好似过回了解放前的生活。 解放前就解放前吧,可是母亲的一再让步并没能让我们过得安宁一点。高三的一个雨夜,我下了晚自习骑自行车回家,还没进到大院,就听到了争吵声。我看见是母亲和我二姑在院子里开战了,楼上楼下的人都跑到阳台上来观望。二姑不知道因何事特地光临来指责我母亲,言辞里又提到了奶奶口中的那个外遇的男人。她指着我母亲嚣张跋扈的样子简直就如同一个骂街的泼妇。我怒火中烧扔下自行车就冲过去,连打她的心都有了,是母亲拦住了我。那天晚上的雨下得很大很大,但我仍然听得清母亲大声说出来的那一句话,她对我二姑说:“我敢指天对地说我这辈子就睡了一个男人。你敢吗?” 二姑当然不敢,因为我们都知道她背着她的丈夫干的那些事,而这些都是在奶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下。二姑走后,我和母亲躺在床上各揣心事,没有男人支撑的家庭,我们像是被遗弃的母女,被迫刚硬起来,只有自己保护自己。我问她为什么,为什么要十多年来如此隐忍,守着这座婚姻的坟墓,而不去选择另外一种生活。哪怕,哪怕是跟着那个所谓的外遇的男人。 母亲从抽屉深处拿出了一本红皮书,那是父母的结婚证书。证书上是年轻时候的父母相互依偎着拍下的照片,一个风华正茂,一个意气风发。可这才多少年呢,就物是人非,好似熬了一个世纪。 那一晚,母亲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 [3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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